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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说如何再接再厉——兼评冯骥才《俗世奇人》

2018-12-03 08:27  文汇报   刘军

《俗世奇人》

冯骥才著绘

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

志怪、志异、传奇、笔记等文体在古典中国曾大放异彩,西学东渐之后,随着文化范式的转型,微型叙事的体式经历了一段时期的沉寂。不过,在新时期文学开启后,新旧交融成就了新笔记小说,小小说就此成为了当代文学一株独特的植物。但在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成为主要文体,承担更为重要的时代使命的情况下,小小说往往被视为小说文体的附属,并演绎成观念先行的某种基本生态。这也使得小小说这一文体在权威话语的形成上蹒跚前行,举步维艰。虽然从2010年起,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将小小说纳入评奖机制,但在第五届和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中,小小说依然为空白。

2018年8月11日是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公布结果的日期,这个日子可能对其他文体来说尚显普通,但对于小小说来说,却是意义重大。年过七旬的冯骥才先生凭借足本的《俗世奇人》一举夺得鲁迅文学奖中的短篇小说奖。历经长跑,小小说文体终修得正果。国人的文化观念里对于新起点总是情有独钟,且历久弥新。因此,这一天注定会被小小说界长久地铭记,这部小小说集子也将会不断地被提起,被话语雕刻成固态形式的碑刻。其实,在这个集子获得鲁奖之前,冯骥才先生的江湖地位、文学成就、人格魅力早已世所公认,上世纪80年代,其中短篇小说获得的全国性大奖,含金量也极高。从这个意义而言,获奖消息与其说是冯骥才先生的荣光,不如说对于小小说文体更加重要。

将《俗世奇人》定位为新世纪以来小小说领域内的巅峰之作并不为过,这部集子的足本于2016年出版发行,加上未足本,发行量近300万册之多。当然,发行量和学术成就不能直接划等号,但发行量却足以说明这一文体的覆盖面和影响力。这部集子此次能够斩获鲁迅文学奖,在我看来有如下因素:首先是作品因素,也就是艺术性因素,这部小小说集子真正打通了古典与现代,延续了古典叙事文体的内在气脉和精神,即通过纷繁的他者故事以确立世界的多维度。通俗点说,就是在世界观层面,丰富了民间的能指。而在地域文化的钩沉上,《俗世奇人》对津门文化的开掘比之其他小说名家,诸如莫言、贾平凹、苏童等,并不逊色。其次,在思想力上,冯骥才超越了古典小说隐在的德性为先导的价值判断,在德与能的选择上,技能越过了德性,成为这部小说集子的基本价值预设。最后,就作家个人而言,冯骥才先生的创作贯穿了新时期文学发展的不同历史阶段,近些年来,他倾心于小小说体式的创作,艺术功力趋于见素抱朴之境。语言如同草地上蜿蜒的水流,贴着人物游动,在结构和情节的处理上也呈浑圆朴拙之态。我认为,正是这三个因素,使得这部集子能够脱颖而出。

东风又一枝,同样在8月,由小小说传媒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合作发行的《小小说精品集》面世。这个系列包括六本小小说集子,以足本《俗世奇人》打头阵,另外还有河南作家孙方友的《老店铺传奇》、湖南作家聂鑫森的《湘潭故事》、安徽作家杨小凡的《药都人物》、江苏作家相裕亭的《盐河旧事》、河南作家张晓林的《夷门书家》。六本集子各有其价值取向及主题偏重,却同时具备某种共性,即对地方人物的系列刻画。按照海明威的冰山理论,人物是浮在水面上的东西,水面之下则储存着独特鲜明的地域文化系统。一般来说,一个地方只有沉淀数百年,方能够形成特色鲜明的地域文化,而在观照地方文化上,民俗、饮食、语言等因素尚为辅助性的参照,核心点依然在人自身上面。马克思指出,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,福柯也提及文化的本质是一种有价值的生活,他们的言说皆可为上述所言做注脚。

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,这句话的意思是——水土与人两个因素皆是具备差异性的。在全球化背景下,在消费主义语境之中,信息和娱乐正在精心建构某种同质性,而文学所提供的地域文化及其差异性,恰恰是抵抗同质化的有效手段。因此,对于小小说作者而言,如何像米沃什那样精心守护独属于他的“小地方”,并努力通过人物来确立“小地方”的合法性,就显得无比重要。毕竟,奇、异、怪作为基本色泽所在,尚隶属于故事情节层面,而“小地方”的建构才是精神性的场域。从这个意义上而言,小小说文体没有必要和其他小说体式争夺现实主义的旗帜,如果按照流行的小说话语来塑造自我的文体,小小说就很容易走味。因为小小说的特性就在于琐、细、奇,其观照的是世道人心的切片,而非家国天下的负重承载。

在对传统的继承上,文化如同河流,它可能有大的转型,却不会轻易断流。众所周知,北欧神话在西方当代电影与文学中,皆有伟大的回声,如电影《魔戒》三部曲、《纳尼亚传奇》、小说《哈利·波特》等。与欧洲文化谱系不同的是,中国古典志异、志怪、志人之作,精彩的篇章都集中在奇情主题之上,而西方作品的闪耀之处则在奇幻。但无论是奇情也好,奇幻也好,它们对于后世叙事类作品的写作来说,皆是很好的营养源。而在中国古典资源如此丰富的情况下,反观我们的电影和叙事文学作品,实在差强人意。任何一种叙事文体,若是能够抵达信仰层面、哲学层面,则堪为大品。因此,写真实还是写妖精,对于小小说作家而言,将是个哈姆雷特式的难题。(刘军)

责任编辑:江文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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