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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夜市:桨声灯影中笙歌彻晓闻

2019-08-28 15:07 解放日报

江南夜市:桨声灯影中笙歌彻晓闻

夜市由市发展而来。《周礼·司市》记载:“大市,日而市,百族为主;朝市朝时而市,商贾为主;夕市夕时而市;贩夫贩妇为主。”可以看出当时已经出现了一日三合的市场制度,且各有所专;其中“夕时而市”的“夕市”,在部分研究者眼中已然是夜市的雏形。

时至汉朝,部分地区已经出现了“一日四合”的现象。《后汉书·孔奋传》载“时天下扰乱,唯河西独安,而姑臧……市日四合”,清人惠士奇在《礼说》中更考据说,“古者为市,一日三合,而河西姑臧,市日四合,扶风美阳,俗以夜市,则司市之法,不行于天下矣”,将多出来的“一合”定为夜市。除西北外,《艺文类聚》《太平御览》《南州异物志》也提及岭南一带存在“常夜为市”“昼夜作市”的部族。

不同古籍对夜市的描述,让后世学者对中国古代夜市的起源有了不同看法。不过,江南夜市星星之火,尚要在盛唐的浸透下,徐徐燃烧起来。

唐朝:春船载绮罗,千灯夜市喧

与后人眼中的盛唐气象大异其趣,在唐朝近三百年岁月里,绝大多数夜晚是与宵禁紧紧联系在一起的。

宵禁乃古制,早在《周礼·司寇》中便有“司寤氏掌夜时,以星分夜,以诏夜士夜禁。御晨行者,禁宵行者,夜游者”的记载。秦汉两朝历设宿卫郎官、执金吾等官职“呵夜行者”“以禁夜行”,甚至连李广这样的名将也不得通融,在进入宵禁时间后只能“宿于亭下”。《三国志·田豫传》更以此作比,提到“年过七十而以居位,譬犹钟鸣漏尽而夜行不休,是罪人也”——从中不难体会,宵禁制度在古人心中留下了怎样深刻的印记。

然而,在距离政治中心较远而同样繁华的南方,尤其是人口不断增长、商品交换日趋活跃的江南,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。至开元、天宝年间,扬州民商相错的十里长街已经形成,其繁华从唐人林林总总的诗句中便可见一斑,如杜荀鹤的“夜市卖菱藕,春船载绮罗”“夜市桥边火,春风寺外船”,张乔的“夜火山头市,春江树杪船”,或是卢纶的“沿溜入阊门,千灯夜市喧”……其中尤值一提的是王建的《夜看扬州市》:“夜市千灯照碧云,高楼红袖客纷纷。如今不似时平日,犹自笙歌彻晓闻。”

“如今不似时平日”,指的是安史之乱后的唐王朝已然国势中衰,却依旧“笙歌彻晓闻”,由此不难推测出扬州夜市全盛时的景象。诗人歌咏固不能与正史记载相比,但诗句如此集中并能传世,晚唐江南夜市的规模不言而喻。

当然,无论唐朝江南夜市有多兴盛,囿于时废时兴的宵禁制度,夜市毕竟处于“禁而不罚”的尴尬境遇,从律法上为夜市“正名”的任务,尚要由后世完成。

两宋:灯火如昼明,十里吹市声

唐末以降,虽然社会再度陷入动荡,但商人阶层却逆势崛起,直至北宋乾德三年,宋太祖赵匡胤终于下诏“京城夜市,至三鼓以来,不得禁止”,很快造就了汴梁夜市“直至三更尽,才五更又复开张;如耍闹去处,通宵不绝”的景象。

宋室南迁后,江南一带经济发达,民风尚奢,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,江南地区孕育出了盛况空前的夜市,尤其是南宋都城临安,更是一派车马骈阗、灯烛辉煌。正如陆游在《夜归塼街巷书事》所写的“近坊灯火如昼明,十里东风吹市声”,临安夜市遍布大街小巷,尤其是钱塘江边的码头与城北大运河商埠的夜市更为兴盛,堪称盛景。

与唐朝夜市在诗句中的惊鸿一瞥不同,宋朝夜市景象在众多书籍中有详细记载。吴自牧《梦粱录》中称临安“买卖昼夜不绝”,游人至“交三四鼓”方渐稀少,店铺更是多种多样:有经营“直至三更”的“杂嚼店铺”,有“每日自五更市合”的潘楼酒店,有“三更开行上市至晓方罢市”的分茶、豝鲊店,还有“白昼通夜”“通宵买卖,交晓不绝”的瓦市、面食店。

在交通运输的发展下,南宋夜市的商户已经能够根据季节的变化随时更新所卖食物,《梦粱录》载:“四时景物,预行扑卖,以为赏心乐事之需耳。”在传统的餐饮业之外,卖文、卖画、卖糖、卖药者也不一而足,其中别具特色更有卖卦。夜市上的卖卦者起着如“玉壶五星”“鉴三星”等神秘名号,同时喊着“时运来时,买庄田,娶老婆”这般接地气的“宣传语”,亦是颇有时代风景的一幕画卷。

平时已然如此,节日里的夜市便更为蔚为大观。重商立国的宋廷极为重视“假日经济”,不仅节假日达到了“七十有六日”,部分节日还“赐休假三日”,并在元旦、元宵、冬至等重大节日期间减免赁屋钱,进一步推动了夜市的繁华。

不难看出,此时的江南夜市已是实至名归的“购物天堂”。除了商业本身的张力外,江南夜市繁华的背后也有更深的文化政治背景。一方面,江南工商业从业者增多,民风竞奢,居民对市场依赖性因此变强,正如蔡襄诗云:“钱塘风俗本夸奢,上商射利尤加勇。”另一方面,市民阶层进一步演变,手工业者、仆役走卒、倡优浪子、落魄文人等社会“小人物”崛起,在特定的消费力与审美面前,以勾栏瓦舍为代表的娱乐业异军突起,成为宋朝市场上一抹亮色——《三国演义》的前身《三国志平话》等三国历史题材话本,正是由这些活跃于瓦舍的“说话人”口中娓娓道来。

明清:富贵风流地,喧阗如昼日

元朝商业发展难与两宋齐平,但杭州北关夜市依然跻身于元朝“钱塘八景”之一,可见临安夜市所具有的强大惯性。明清两朝,中国古代商品经济发展趋于顶峰,夜市再次繁荣,而江南夜市也在这一时期独领风骚。

明清两朝都城夜市少了些铺张,但夜市广泛分布于州府,尤以江南为盛,在地域分布上远甚于两宋。大量以“夜市”为名的集市出现,部分大城市甚至演化为全方位开放的夜市。

明清时期,杭州虽不复为都城,但其市场依然昼夜不停地运转,最为繁华的则是北关夜市。高得旸《北关夜市》诗云:“北城晚集市如林,上国流传直到今;青苧受风摇月影,绛纱笼火照春阴。楼前饮伴联游袂,湖上妇人散醉襟;阛阓喧阗如昼日,禁钟未动夜将深。”杭州夜市之盛,溢于言表。

高得旸为洪武年间诗人,可见杭州夜市风光未被战火惊扰太多。万历年间,山东盐运使制官汪珂玉入杭州,依然一派“灯火盈街,夜市如昼”的景象。清朝之后,杭州夜市愈见繁华,《西湖志》中如“樯帆卸泊,百货登市”“篝火烛照,如同白日”等语句比比皆是,一幅太平盛世景象。

杭州夜市如此,苏州也不让分毫。唐寅在其《阊门即事》中对苏州极尽溢美之词,其中便有夜市之功:“世间乐土是吴中,中有阊门更擅雄。翠袖三千楼上下,黄金百万水西东。五更市卖何曾绝,四远方言总不同。若使画师描作画,画师应道画难工。”北宋汴梁夜市不过“直至三更尽,才五更又复开张”,而明朝的苏州已然“五更市卖何曾绝”。

曾在晚唐独领夜市风骚的扬州,亦是一派“歌吹竹西多夜市,几人曾到玉勾天”的画卷。明清时期的扬州不再是铸镜业和造船业的中心,也丧失了国际大港的地位,但其夜市依然璀璨,以至于扬州富贵家形成了“好昼眠,每自旦寝,至暮始兴,燃烛治家事,饮食燕乐,达旦而罢,复寝以终日”的夜间消费风潮。清朝的扬州,夜晚泡澡之风盛行,《邗江三百吟》中说,当时扬州的澡堂“城内外数以百计”,又是此地夜市的非常风景。

相较于前朝夜市,明清江南夜市又以游船为一绝。洪武年间秦淮河南岸建富乐院,为倡优乐妓聚集之所,后渐渐发展为演剧唱曲的繁华区域。明末诸院纷纷在秦淮河畔构建河房露台表演,于是秦淮河上“火龙蜿蜒,光耀天地,扬槌击鼓,踏顿波心”;河畔“雕栏画槛,绮窗丝障,十里珠帘”。其文化印记直到百年之后依然影响着后世文人,朱自清与友人俞平伯书写的名篇《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》之中,依然有一番对明清夜市风情的向往之心。

中国夜市萌芽于汉,问世于唐,发展于两宋,普及于明清,用华丽的笔触书写了一部中国千年商业史,而江南夜市,则是这部史书中最耀眼的章节。(江隐龙)

责任编辑:黄采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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