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“现实性”基础上体现出当代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与深沉叩问,这是《战疫诗史三百首》的重要特色。这是透过现实生活的表面,向更深的内里跃进的典型征象,体现了作为知识分子的诗人独有的反思和表现之于作品的能力。
知识分子是善于寻求精神性的支撑的,在主题序曲的骚体长诗《黄鹤归来辞》中,作者不禁想到了楚地自来英雄辈出,斯文多盛,且不由得想到了伟大诗人屈原,由屈原的悲剧联想到了疫情带给民众的灾难:
楚汉调兮今讵闻?众生匿兮不可睹。
辞江渚兮绕东湖,水似愁兮涛如怒。
倚崔巍兮行吟阁,吟屈子兮招魂赋。
魂长逝兮逾三千,归去来兮荡何处?
黄泉窈兮碧落遥,魂拥塞兮天国路。
血凝碧兮冤覆盆,哀民艰兮涕如注。
这种情感所体现的,既是对于现实民生的关切,又具有穿越时空的历史情怀,从而使得一己小我之情,提升到了大我的境界。同时,作者也表现出了一种诗可以怨的精神,如《苏武慢·闭城之夜猫啼深巷》,可谓呜咽缠绵,通过“猫啼”与城市街道的空无一人的对比这一细节,从侧面表达了深沉的忧虑和悲天悯人的情感,开拓出了一种前人未有之境。
疫情暴发初期,就连整个中国的氛围也是异常凝重的:“天南地北断人行,掩面犹疑风带腥。故里邻翁说惶恐,他乡游子叹伶仃。”(《除夕前夕》)而在《瑞鹤仙·元宵邸报鄂亡者六九九人》中,作者更以沉郁的笔调书写了因疫情重大伤亡而触发的悲慨:“九泉拥塞。血淋漓、斑斑化碧。料归来、鹤唳龟蛇,滚滚大江同泣……”随着“邸抄鄂殇者今日逾千”,作者甚至又感到了一种人生的短暂,生出了一种渺茫虚无之感:“薤露晞零辞大千,清明国祭半垂幡。魂招碧落黄泉外,泪泫荆山汉水边。来世梦,再生缘。几家长待到千年?纵归黄鹤如辽鹤,衰草茫茫黏楚天。”(《鹧鸪天》)其中的怅惘,乃是个体对于整个社会重大生命损失的无力感的一种表现。生命可贵,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根基,在这种情境之下,就不难理解作者为何创作有《疫苗吟》这样的作品了:
彼苗萋萋,洵美且奇。
虽则异美,远莫致之。
瞻望弗及,瘴瘟迷离。
庚子发岁,逢此百罹。
岂曰无袍?载驱载驰。
欲庇黎元,焉得神芝?
维君之故,搔首凝眉。
寤言不寐,其谁察知?
惠风自东,吹彼碧丝。
芃芃百草,爰发华滋。
灼灼百花,云胡不夷?
未见斯苗,岂不尔思?
与子成言,暮春为期。
愿言惠贶,德音无违。
日居月诸,不待人兮。
苗兮苗兮,如之何勿思!
如同楚文化色彩的芬芳华美的哀吟一样,这种借鉴了《诗经》气息进行的书写,则又显然带有一种郑重其事的庄严,体现了知识分子借助文学而形成的独特气质——这种庄严,当然也只有人类才具有,当然也只有文学才能渲染得如此到位。
面对疫情的严峻和生命陨落的悲壮,作者在《黄鹤归来辞》中不由得发出了愤慨之声,沉痛叩问:
人之初兮为何物?念女娲兮抟黄土。
造人寿兮不满百,罹千辛兮遘万苦。
生负重兮重于山,死何轻兮轻如羽。
悲莫悲兮死长别,难莫难兮生倦旅。
父老殁兮孺子夭,鳏游子兮寡思妇。
央屈子兮发天问,民之殃兮孰之误?
彼小虫兮致大祸,国之殇兮几人悟?
天行健兮高难问,地势坤兮低不语。
其情态虽悲愤,但内里乃是一种可贵的慈悲。当死亡人数超过两千的时候,作者在《邸报鄂殁者突破两千》中不禁又发问:
一天一报一魂飞,生死簿添微命归。
何以小虫招大患,谁教严阵误戎机?
怒闻良吏多庸吏,忍睹白衣成血衣。
肝胆俱寒肺偏热,可能春暖突重围?
这些诗歌的背后,就已经不单纯是对于疫情的直接书写了,而是透露出更为深沉的叩问意识——如果说屈原在《离骚》和《天问》中所呈现的是一种典型的“天问”的话,那么《战疫诗史三百首》集中所呈现的,则是一种典型的“地问”,即“人间世之问”,正是在这个意义上,更加凸显了作者的家国情怀,体现了诗人作为知识分子的现实担当。屈原的“天问”所导向的,是一种非理性的叩问,而周郎的“地问”所导向的,则是一种理性的追问,且更具有面向整个人类的普世意识。这当然是由于两者所面临的具体现实情境的不同所导致的,但后者所体现出来的理性的追问,当然是带有深刻的时代性进步质素的——异常纷繁的现代生活,已经让我们必须重视这种理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