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744年,中国文坛出现过一次“三曜相汇”——三位诗坛巨人:李白、高适、杜甫,顶礼相遇。
隔着一千多年的岁月,我们依然能感受到那激动人心的一刻。
陌路相逢,结伴穷游。
花间云下,闹市酒家。
常有三个对酒高歌的身影——飘逸的李白,豪迈的高适,沉静的杜甫。
意气相投,尚能醉眠秋共被
天宝三年 (744)四月,官瘾尚大的李白还是被玄宗赐金放还了,玄宗认定他不是个当官的料,失意的李白辗转来到了洛阳。
彼时,同样失意的还有家住洛阳城郊的杜甫,因为前次科考落第,日子不紧不慢,些许慵懒,些许无奈。
那个夏天,他们在洛阳城初识,相约秋日同游河北、山东。
秋天,两人果然腰佩长剑,如期赴约。
李白是热衷求仙问道的信徒,他听说山东、河北一带有仙人足迹,于是做好攻略,带上迷弟杜甫。
从洛阳出发,刚到开封,遇上了流浪汉高适。
三个人,从秋天走到冬天,一路找仙人,采仙草,炼仙丹。
一路浪漫得要死,也狂得要命。
三人性情大为不同。一个天真,一个持重,一个厚朴。
不过,人与人相交,不问来路,但求意气相投。
李白的夙愿是“愿为辅弼,使寰区大定,海县清一”;高适规劝过年轻人“一卧东山三十春,岂知书剑老风尘”;杜甫有“致君尧舜上,再使风俗淳”的宏伟抱负。
万里河山,黎民社稷,他们都赋予深情,都向往着以盖世才华,辅弼天下,赈济苍生。
一样嗜酒如命的他们,一起的时光都注定要被安置在浅酌与长醉里。
喝着酒,写着诗,诗酒流连,醉饮风月,豪歌狂吟。
于是目空一切,一声一声地吟:“痛饮狂歌空度日,飞扬跋扈为谁雄。”
此时,无论是李白,还是高适和杜甫,从俗世的视角来看,人生都不算丰盈。
李白被皇上很艺术地扫地出门,前途未卜;高适空有抱负,未被重视;杜甫尚未脱颖,珍珠蒙尘。
但这并不影响他们风流快意。44岁的李白,41岁的高适,33岁的杜甫,因为陌上同行,因为诗酒唱和,都仿佛回到了快马轻裘的年岁。
任何浪漫,都要有经济基础
盛唐诗人当中,说起穷,高适和老杜都能排进前三。
他们可以有多穷?
高适在《别董大》 (其二)中曾写道“丈夫贫贱应未足,今日相逢无酒钱”。男人最悲哀的事情之一被高适遇到了——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分别的时候,连买瓶酒话别的钱都掏不出来。
老杜更惨,王安石《杜甫画像》说他:
惜哉命之穷,
颠倒不见收。
青衫老更斥,
饿走半九州。
一个绝顶的伟大的诗人,沦落成这样还不够惨吗,还要多惨才算惨呢?迫不得已的时候,杜甫还写诗换钱。因为他和李白一样,自身已有了被社会认可的文化艺术附加值,这成了终身受用的铁饭碗,杜甫的一生就只靠这种文化附加值获取收入。
就在老高和老杜都在哭穷的时候,当年一起壮游的三剑客之一李白,正举着酒杯在唱:千金散尽还复来。
李白究竟靠什么营生?
做官?求不得。
卖诗?又不屑。
修仙?不赚钱。
李白其实是个矿二代。
李白的故乡锦州是著名的盐铁产地,他和父亲都是贩运铜铁的私商。
李白在《宿蝦湖》里明确写到了采铅的事,“提携采铅客,结荷水边沐”,可知他熟识采冶之业。
李白曾滞居出产银铜的秋浦 (今安徽池州),可能在那里继续他的铜铁商业经营。
安徽池州
大胆猜想,这历时半年,横跨河南、山东、河北的“史上最强”三人行,费用自然是由“矿二代”李白全权负责,更别提他还有被玄宗赐金放还的大把金子,自然能够承受三个人漫游四方的费用。
所有的浪漫都是要有经济基础的。
生活为他们揭示本来面目后,他们以文学的视角,体察世界,品味人生。
他们都不曾对生活失去热情,困顿也好,清贫也罢,心中依旧浪漫。
他们以诗人之手,为这世界建造了极其华美的庄院,历经千年,仍有无数人流连。
他们有深邃而广阔的精神疆域,也只有这样丰盛的人,才能将路上的荆棘和风雨,用来写诗,用来佐酒。
塑料兄弟,终负了朋友二字
三人中,李白最年长,政治上却最幼稚。
安史之乱发生的第三年 (756年),李白入了永王李璘军队,永王擅自引兵东巡,却被征剿身亡。李白因此在浔阳下狱,虽经宋若思等人营救出狱,终以参加永王东巡而被判罪长流夜郎 (属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区)。
神姿仙态的诗人,只身天涯,身影萧索。
高适,是三人中政治敏感度最高,仕途最为顺利的一个。在安史之乱中成功立下战功,从拜左拾遗,到出任节度使。虽大器晚成, 但成为全唐唯一一位封侯的诗人。《旧唐书》有云,“而有唐以来,诗人之达者,唯适而已。”
杜甫也混得比较惨,从甘肃辗转流亡到成都,日子过得十分艰难,常常缺衣少食,一度成为朋友精准扶贫的对象。当时高适正好在成都做官,便处处周济杜甫,还帮杜甫在浣花溪边建立了草堂,让杜甫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温暖处所。
杜甫在杜甫草堂居住了4年左右,写下了200多首诗歌,在这里度过了为数不多的安稳时光。其中,不乏高适的帮助和功劳。
成都杜甫草堂
作为朋友,高适对杜甫可谓是仁义有加。
可高适怎么对待李白的呢?
李白获罪被囚禁时,曾托人给高适送信,希望这位昔日好友能搭救自己一把。当时高适是平定永王军队的节度使,掌握李白的生杀大权。昔日好友的情分,岂能不念及?
那时就连远方的杜甫听到消息都着急不已,连写两首《梦李白》。他知道,以李白纵逸狂傲的性情,行走于浮华俗世,必然不会平坦。他总是希望,待他如手足的李白,安然无恙,平顺安澜。
结果,高适对李白的求救无动于衷。在李白的妻子宗夫人上门请求高适搭救时,也避而不见。
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。
为此,高适一直背负“不讲义气”的骂名。
猛一想,不可思议。
再一想,有什么不可思议!
以现在的眼光来看,李白这个时候的身份是叛军,政治操守出现了问题。高适不能因为他诗好,是故人,而丧失政治正确性。
就像现在的台独艺人,成就再高,也要划清界限。
一边是友谊,一边是政治立场,孰轻孰重,善于审时度势的高适自然明白。
所以,从理性的角度上来说,高适对李白的冷漠,从古至今都在情理之中。
隔着一千多年的岁月,仍能看到,整个大唐,都在酒杯里摇摇晃晃,半醉半醒。
飘洒如风的李白,短歌长啸的高适,醉意朦胧的杜甫。
远方,他们的知己,寂寞泅渡。
于他们,万丈红尘就像一杯浓厚的五粮液,浮沉起落都在酒杯里,愈久弥香。
执笔:陶野
统筹:柯锐 徐丹宁
编辑:谢玥
视觉:乔琦宇 王祺
监制:雨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