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是晌午时分,太阳快要把大地烤焦了。
街道上,几乎再没什么行人。小贩们也都猫身缩腰,懒洋洋地躲在阴凉里休息。
路旁医馆中,一位男子身子微倾,侧坐在看诊椅上,一手抚腹,大汗淋漓,显得异常虚弱。“大夫,请您救救我,我已经好久没有如厕了,现在腹胀难忍,受不了了!”
他边说着,边想用空着的手,去拉住大夫。似乎只有身体上有了接触,才能让大夫感受到自己强烈的求生欲。
对面坐着一位老者,一面慢捋胡须,一面思忖。案桌上的处方空写着“热邪伤津,体虚便秘”的诊断,可是老者却顿了笔触,不知当如何用药。病人身子太弱,用泻药恐怕承受不住。
老者身旁立一青年,衣着干净,斯文朴素,看到师傅受困,他满脸焦急道:“师傅,我有一法子,不如尝试一下?”
得到师傅许可后,小徒弟找来蜂蜜,一边用小火煎熬,一边用细竹棍不断搅动。这热燥的天气,小伙子额头上已经起了细密的汗珠。
等到把蜂蜜熬成粘稠的块状物,小伙子忍住烫意,两手颠倒着把块状物放到一旁冷却。待完全晾凉后,把蜂蜜膏捏成一头稍尖,类似楔形的形状,将尖头朝前轻缓地塞入了病人的肛门中。
没过一会,男子便说有了便意,急急跑入茅房,拉出了一大坨脏臭的粪便,身体顿觉轻松不少,没过几天便完全康复了。
老大夫对这种治法大加赞赏,逢人便夸他徒弟技艺高超。
他们不知,这种方法成为了世界上最早的药物灌肠法。
一天,他路过城外山坡,正看见一队人马敲打着办丧事。漫天悲戚的哭嚎,让大夫心生怜悯,不禁随着殡仪队伍一同前进。
走了两步,一低头,大夫忽然发现有鲜血从棺缝中不停渗出。
他心下一急,连忙喊停队伍。
正在办丧的人们听见不乐意了,认为他是找茬,问他想做什么。
他连忙倾身作揖道:“在下是位大夫,看你们棺材一路走来,不停有血滴落下,血迹颜色鲜红,这棺内装的恐怕不是死人。”
众人听闻大吃一惊,领头的边哭边说道:“不可能啊,内人昨夜生子难产,一尸两命,大夫确认过的,现在已经没了脉搏。”
大夫又作一揖,“不知可否开棺,让在下一探。”
男子对大夫的话半信半疑,但已然如此,如果真能救回妻子,必然是件好事。他也顾不上风俗礼法了,连忙让人撬开了棺材。
大夫走上前细细查看,发现棺内孕妇面色惨白,腰肢鼓起,用手抚脉,虚弱浮动。他轻轻抠开孕妇口看,发现上唇有一排细牙咬出的青印,原来是胎儿生产困难,孕妇用力过度,一时痰气上涌,堵塞喉咙,造成了呼吸不畅、窒息的情况。
等到孕妇被抬动摇晃,痰气下移,血气上升,胎儿悸动,引起孕妇下体血液淌出。
大夫知道胎儿即将产出,急忙叫人抬出孕妇。可是痰气堵塞,孕妇气息尚微,宫体收缩困难,母子情况相当危急。
他一时踌躇,回头忽见一小儿口中衔一枯黄葱管,正在调皮地吹气。他灵机一动,急忙叫人拿来几茎枯黄葱管来,他把葱管两端截开,一头对准孕妇嘴中,深吸一口气,孕妇口中浓痰登时吸入管中,孕妇一口气缓过来,面色立时泛红。接着只听“哇”的一声婴啼,一个白胖小儿便生出来。
众人见状连声称赞大夫观察细致、妙手回春,男子更是激动地当场跪拜起来。
大夫一摆手,继续向前走去。
经年累月,大夫的医术犹如药包里的桂花,气味独特、浓郁四散,让人交口称赞。
后来,年龄更大,大夫收了徒弟。
正赶上那年瘟疫盛行,四处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。大夫带着徒弟归乡,眼见着满目的灰暗悲怆、生灵涂炭。在缺食少衣的情况下,有些人的耳朵甚至都被冻烂。
大夫叫徒弟们在空地搭建起医棚,架起大锅,用羊肉、辣椒连同驱寒药材一同在锅中熬煮。等到熬熟后,把全部材料捞出剁碎,又用面皮包裹,放到水中二次煮沸。
圆圆的面皮裹住驱寒药材,形状弯弯,大夫管这叫“娇耳”,他希望流民们吃后都能耳朵娇嫩,身体强健。
待到“娇耳”煮熟,徒弟们上前分给所有来求药的病人。
几天没吃上饭的流民们,每人分到两只娇耳,一大碗药汤。一碗下肚,每个人都感到身体暖和,三九严寒,甚至冒出了微微汗意。
吃上一段时间,流民们的血液通畅、体力充足,烂掉的耳朵也逐渐恢复了。
大夫的医棚从冬至一直开到大年三十。等到大年初一时,人们庆祝新年,也欢喜烂耳朵的康复,就仿照“娇耳”的样子做了过年的食物。
时间久了,“娇耳”的吃法一直延续,成了后来家家户户冬至和除夕必吃的——饺子,飘香万家、流传千年。
等到他40多岁,遭逢变故,遇上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波伤寒大流行。
疾病面前人人平等。
他族中的二百多人,十年里,三分之二都离开了人世,其中七成便是死于伤寒。
当年风靡一时的男子天团“建安七子”,也没能因为名气和才情躲过伤寒,七人中的五人,都于同年因伤寒离开人世。
那时的医疗环境和现在相差十万八千里,既没有精准响应,也缺乏万众一心,更加没有完备、科学的医疗设备和治疗手段。
面对国势动荡、哀鸿遍野、统治者腐败无能的情况,大夫义无反顾,决定以一己之微力做点事。
他用了十年时间医游各地,将多年诊治积攒下的经验和自己对伤寒症的研究一同付诸实践。治病救人的同时,积累经验,充实和提高对伤寒病的理性认识,也编写成册。
十年后,他将论述杂病诊治的《金匮要略》,连同对伤寒症见解的《伤寒论》一同合并,取名《伤寒杂病论》。
扉页上,大夫写到“上以疗君亲之疾,下以救贫贱之厄,中以保生长全,以养其身”。
这是书的序言,更是这位大夫一生遵守的职业信仰。
《伤寒杂病论》是世界上第一部经验总结性的临床医学著作,融理法方药为一体,创中医临床医学之体。
大夫还首创应用辨证论,对药物做出了理性而精准的分析阐述。比如说饮酒,书中大夫写到酒既能强身愈病,也会伤人殆命;在辨证的基础上,酒可广泛的应用,如通瘀行滞、通阳散寒、醒脾除湿、行药助势;根据病证和用酒目的之不同,用酒的方法也有水酒同煮、以酒代水、以酒下丸、以酒洗药、以酒浸药、以酒煮丸等六种。
所以下次再有误会饮酒一无是处的人,可以痛饮几杯集五谷精华而成的五粮液,然后掷地有声地告知他,喝酒也是很辩证的。
随着《伤寒杂病论》的扬名流芳百世,后人知道了大夫的名字——张仲景。
一路走来,张仲景始终记得脚下的路,不问善恶,不理贫富,以一颗医者的博爱之心,包容万事、拯救人间。
几乎在同时期的华北大地,还有一位姓张的大夫也在四处治病救人。不过救人不医心,他治病的目的,是为了让人相信他高深的道法和神秘的符水。假托着拯救苍生之名,让所有人都变成了他的教徒,将他奉为神明。
时机成熟,积攒数十万部下的张角,振臂高呼:“苍天已死,黄天当立”,开启了“黄巾起义”。为了自己的政治野心,将无数民众推入刀山火海。
为达成自己的目的救人,算不上医;只有心系苍生、以己渡人者,才可被尊为医者。
不过,张仲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,却也引得后世争论不断。
有人提出《后汉书》和《三国志》都没有记载有关张仲景的生平事迹,他是被捏造出来的,《伤寒杂病论》也是后人撰写修订而来。
但又有更多人拿出《脉经》《针灸甲乙经》等各类典籍和各种资料推测,言之凿凿地确定,这位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的确存在。
这都是因为张仲景资料甚少,只能通过后世只言片语来拼凑推断。
或许扬名立万一直都不是这位医圣所追求的,惟有游走人间、悬壶济世,才能使他满足。
不过这次,抗击疫病的不止一人。
在这个国度上,成千上万个医者站了出来,用自己坚毅的力量铸成钢墙,守护芸芸众生。
他们同张仲景一样,追求的只是给更多人带去生的希望,让更多人感受到生活的美妙。
这样的他们,永远值得我们致以深深的敬意与感恩。